【YM】【Jim&Humphrey】钟声

_(:з」∠)_

闲人:

最近在看YM,写个短的


文力残了大半年,欠了一屁股文债,千万次试图复健都半途而废,表达欲望被消耗,还懒,简直是无解= =


写完了后反劲,自伤八百,非常疲累,不过大病初愈也就是这样了


送给 @Solitueon ,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



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

(一)


哈克离任后第一次见到汉弗莱,是在英国国家剧院。那一天天冷,汉弗莱穿了到膝盖的长风衣,还破天荒戴了一顶帽子,让人产生容易亲近的错觉。他在墙壁投下巨大的阴影里坐着,面前放着一杯酒。


哈克走过去跟他打招呼,对方抬起头,看起来没什么改变————依旧是端着一点理所当然的生动样子。


“天气糟透了。”汉弗莱摸了一下袖口,邀请哈克坐在身边。


哈克了解汉弗莱,他一般有三个对话开场白,“今天的泰晤士报”,“今天的会议”和“今天的天气”,分别代表三个走向,冠冕堂皇,心有刀兵和勿谈国事。这个人肚子里词语太多,俯拾皆是,内容只需铺排,而主题才是意愿。


“你说的对,天气糟透了。”哈克接他的话,果然不谈国事。


 


其实哈克想说点别的,他们已经很久不见。有些人很久不见也就是很久不见,但是他跟汉弗莱不一样,他们纠缠太多,说是公私分明,但是真的掐过几次便向对方漏了彼此的底。你见过我手足无措,我见过你灰头土脸。这就成了很深厚的关系,四舍五入跟上过床是一回事。工作当然可以戛然而止,但旧仇和旧爱一向都很难了结,见面就是未完待续。


哈克坐下,把手里卷着的一张上演的剧目介绍丢在桌子上,汉弗莱用眼睛对他表达了衣冠楚楚的鄙夷。哈克只好把纸抹平,剧作者T.S艾略特的名字露出来。哈克并不是很喜欢看戏,他宁愿去演戏。戏是别人的生活,观看他人就是销匿自己。政客的乐趣在于登台亮相,观众的乐趣才是评头论足。


 但是汉弗莱喜欢看戏,这构建了他们成千上万个分歧中的一种。演戏的人真情实感,看戏的人衣冠楚楚。汉弗莱一直都生活得衣冠楚楚,跟他在一起的时候,哈克总觉得自己被他注视着,像个猴。


 


 


“退休的生活如何?”哈克问他。


“说实话还不错,跟这个差不多。”汉弗莱冲着桌子点点头。


哈克下意识以为他指的是酒杯,于是联想到他在家里醉生梦死的场景。但是紧接着意识到汉弗莱是在说那张剧目单子,剧名《合家团聚》几个花体字印在中间。哈克心想合家团聚看起来确实是比醉生梦死好一点。


“所以你现在拥有的最高权限是组织协调配合以及承担家庭职责?”哈克为刚才收到的衣冠楚楚鄙夷做出反击。


“亲爱的哈克先生,我指的是酒杯,戏剧里所谓的‘酒神意志’,脱离秩序的混乱状态,是自我嘲讽的范式”,汉弗莱仿佛知道他的大脑回路,抿起似笑非笑的神色,“以及让我冒昧揣测一下,你并不知道《合家团聚》其实是一个和家庭组织协调配合职责丝毫无关的戏剧。”


“那它讲的什么?”哈克问。


“犯罪与报应。”汉弗莱笑眯眯的回答。


 


 


对话终结于此,英国国家剧院经理看见了他们,向这边移动。汉弗莱站起来,风度翩翩风情万种地应对他,把哈克丢在一旁。这时候哈克就知道,这个人刚刚讲的酒神意志都是胡扯,他离开英国政府大楼的墙壁屋檐,还有英国国家剧院的墙壁屋檐,牛津贝利学院的墙壁屋檐,哪里也轮不着把意志放去酒精里。


但是那个似笑非笑的神情,倒是让哈克想起来过去的一些事情。衣冠楚楚并非刀枪不入,汉弗莱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严丝合缝。他们十年来互相拆台,联手拆别人的台,偶尔折损,汉弗莱的精神和肉体就像被撬开的牡蛎————这么联想起来甚至有些色情了————那些时刻他饱含汁水,对触碰格外敏感。


后来他们一起入场,汉弗莱的座位比自己好,他跟哈克错身而过的时候,漫不经心的抚了一下他的手臂,哈克把这个动作理解成一个傲慢的安慰,但汉弗莱的手很柔软,刚才那个联想又不合时宜的浮出水面,哈克被无辜挠了心。


 


 


《合家团聚》这剧确实跟家庭组织协调配合职责毫无关系,哈克觉得戏剧都是这样,故意不说清楚,外面挂着政府公文,里面夹着一根英国香肠————和汉弗莱特别般配,他明明是个牡蛎,却活的像只螃蟹,还在钳子上系领结,让人生气。


他中途睡了过去,醒来时候第一幕已经接近尾声,演员们在台上合唱诗句。


 


 


我害怕已经发生的和所有将要发生的一切;


害怕那些就在门边,就要来临的事情,仿佛他们本来就在那里。


过去即将发生,而且将来早就尘埃落定。


将来的羽翼遮暗了过去,将来的鸟喙和爪子玷污了


历史。


可耻的。


卧室中的第一声哭叫,育婴室的噪音,


破损的家庭照片,看上去可笑的


房客们的晚餐,荒野上的家庭野餐。


房顶被掀走,或许本来就没有房顶。


 


 


哈克在黑暗的剧院里寻找坐在池座前排的汉弗莱,但是只有黑压压的一群人头,像一堆荒谬的土豆。


 


 


(二)


 


哈克卸任之后被授予伊斯灵顿男爵,人模人样,阳春白雪。但他的爱好始终乏善可陈,无非就是看足球。


伯明翰东区艺术休闲委员会主席布莱恩和哈克算是球友,他们每个赛季都雷打不动去阿斯顿维拉公园球场看比赛,那几年维拉成绩不好,被降到乙级联赛,哈克想起来总要骂,骂完还要看,他在职的时候给汉弗莱当人质,卸任了给足球当人质,两次都当的心甘情愿,必须都是真爱。


但是多给他一千个想象力,他也想象不到有一天布莱恩会领真爱来看真爱。


 


 


一个比赛日,哈克按时按点进场,看见布莱恩按照惯例给自己留了空位,空位另一边坐着汉弗莱。哈克这人七情上脸,一瞬间仿佛见了鬼。


汉弗莱看足球,就好比瓦格纳复活为滚石站街,特别魔幻现实主义。


哈克蹑手蹑脚走过来,汉弗莱冲他点点头,哈克只好一边点头一边盘算,足球好歹也是艺术的一种,配得上汉弗莱优雅的领带。可他一屁股刚坐下,就听见后排有人高声叫骂让球队教练去给隔壁大象洗屁股,哈克瞥了一眼汉弗莱,看到对方脸上果然摆开痛心疾首的“不列颠文明要亡了”的神色,真是一场难忘的足球比赛。


 


维拉那天踢的格外烂,前线萎,腰线软,后防像筛子,骂娘的声音此起彼伏,哈克越听越怂,觉得在汉弗莱这里掉了好几斤面子,他只能跟对方解释,说阿斯顿维拉是贵族球队,历史悠久,有底蕴有内涵,哪怕输掉底裤,里面也矗立着贵族的灵魂。


而汉弗莱反常的安静,竟然安静出温柔的意思了。他除了一开始端了一点嘲讽表情,竟然对哈克的无耻辩解不置一词。哈克揣摩着他的安静,慢慢的有些心虚。


 


哈克只能转头质问布莱恩:“你为什么带他来?”


布莱恩皱着脸,“我怎么不能带他来,何况是他自己要来。”


“这地方不适合他!”


“怎么不适合了?他不是英国人?他不是人?”


哈克差点就要接口“对他不是人”,他非常愤怒,倒不是汉弗莱不能看球,而是哈克不能接受汉弗莱跟自己一起看球。哈克觉得汉弗莱已经看他如看猴了,如果再让汉弗莱看他如看球......


 


 


比赛结束之后,汉弗莱去会议室喝了一杯酒,他跟布莱恩推杯换盏,说了几句话,哈克在旁边徘徊,听出来布莱恩大概要去伯明翰大学戏剧学院挂职,怪不得凑上了汉弗莱。


这种缘故让哈克觉得没劲,他揣着半天的忐忑,好像全是喂了狗。以前工作的时候他就喂过好几次狗,但是这都功成名就了,再拿真情实感去喂狗就难免心寒。


他准备要走,汉弗莱叫住了他。


汉弗莱穿了一件浅色的西服,系着青花领结,眼窝下面浮着一层阴影,好像扛着什么事。


“事实上我也没有什么必须要讲的话.....”汉弗莱欲言又止。


哈克冷眼打断他,“无非是一些屈尊纡贵的抱怨,我能想象。”


汉弗莱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,他愕然又惶惑,哈克一瞬间感受到侵犯反击的快感,但是对方很快就封闭了壳子,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。


“那么.....”汉弗莱耸耸肩,表示双方可以鸣金收兵了,“我不懂球场礼仪,看来是多此一举了。”


哈克以为他在开嘲讽,他也确实开了嘲讽。场面变得令人尴尬焦虑,哈克不想接他的招式,转头便走,没能看到对方最后的眼神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(三)


 


几年过去,哈克都没再见到汉弗莱,他时不时会想起他,还是未完待续的那部分在作祟。他揣摩那天汉弗莱的神情,慢慢意识到他应该确实有话要交代。但是愧疚的死灰复燃毕竟不是干柴烈火,没有太大的力量,他也就是想想。偶尔去趟剧院,希望能撞上他,解释两句,但是再也没有,他们失去了片面的联系,就失去了全部联系。


 


他后来听人讲起,说汉弗莱生了一场反复的大病,甚至都不能胜任皇家歌剧院董事会的闲散职务。讲这消息的人讳莫如深,哈克心惊肉跳,竟然没能追问下去。


但这心惊肉跳也没能让他行动起来,他甚至连去剧院撞人这样的事都不敢再做了。衰老带来了惰性,它拖着藕断丝连的侥幸念想,过着行将就木的日子。


 


 


1990年新年刚过,哈克拿到一张电影票,是女儿随手送给他打发时间的。电影名字叫《罗森克兰茨和吉尔登斯特恩已死》,他吃过午饭,百无聊赖,坐车去电影院。


伦敦还是那个伦敦,世间的稳定性很大程度依赖于城市建筑和结构的稳定性。哲学家们抨击结构,但是结构提供生离死别的幕布和戏台。


 


 


哈克从排队检票的人群里认出了汉弗莱,他正站在队伍最前面,有些局促的摸着口袋。


“唔,我记得它应当在口袋里.......”他很小声的嗫喏着,慢慢吞吞从队伍里退出来。


汉弗莱瘦了很多,几乎瘦成了另外一个人,但是他的肩臂还是挺拔的,维持着头颅的旧日姿态。天色已经暗了下来,哈克感到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冲撞,手脚冰凉头皮发麻,他几乎都不敢认他了。


时间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,哈克还是走过去,走近了,隔着一个虚拟办公桌的距离,惊心动魄的看着汉弗莱。


他绝不会把重逢设计成这种模样,他们应该在一个更舒适的得体的空间里见面,彼此端出最好看的姿态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————汉弗莱此时此刻是个丢了电影票的窘迫老人,他本应当衣冠楚楚,他从来都衣冠楚楚。但是这又是特别亲近的时刻,哈克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跟汉弗莱如此亲近,他能看到这个人的肌肤血液,他的肉体和精神都在伦敦的街头孤立无援,像个孩子。壁垒离他们远去了,他在对方不知所措的眼睛里看见同样衰老的自己。


 


 


“汉菲....”哈克叫他的昵称,然后哽住了。这个遥远的名字从记忆力复苏,连带着情感也变得摧枯拉朽,他几乎都要落泪了,最后只能说“你看看你......”


汉弗莱惊了一下,他端详着哈克,惴惴不安的样子————他面部苍白,但是眼睛很亮,和过去一模一样。


然后他慢慢的,露出了一个自嘲一样的笑容。


 


检票员最终还是放了汉弗莱入场。他们头一次在一起看一部电影,却已经身处人生的末端。他们并肩坐在最后一排,四面空荡,衣服也空荡,血肉都死掉一半,但是关系还在,他们摸到了它。


 


电影晦涩又荒谬,如果可以选择,哈克更愿意跟汉弗莱去看风月俏佳人,但这是没得挑的,就好像汉弗莱也是没得挑的。他在哈克的人生里横空出世,给他使了一千万个绊子,绑他做人质,末了还要跟他一起看这样的一部电影,可哈克还是觉得自己爱他。电影里吉尔登斯特恩和罗森克兰茨抛了一百五十六次硬币,每一次结果都一样。那个时刻,哈克感觉旁边的汉弗莱稍微挪动了一下,这让他分散了精神,在黑暗里,有什么超越这一切的东西平地而生,他几乎都要去握汉弗莱的手。


 


但是他始终都没能伸出去。


 


散场的时候,人流拥挤,哈克丢失了汉弗莱。他在人群中焦虑的转圈,却再也找不到那个身影。失去这个人,伦敦便在他身后碎成片,只能听见威斯敏斯特的钟声。他意识到,这不是平日的钟声,是属于某个神秘角落的钟声,每当黑夜降临,他都会听见钟声响起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End






注:文里《合家团聚》的剧本原文来自上海译文出版社的艾略特文集《大教堂凶杀案》



评论
热度(685)
  1. 共55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